Tin-Tin小事紀

吳念真再推出人間條件系列的舞台劇，
這一次的故事是講一個住在淡水河邊的阿嬤的故事。
阿嬤的少女時代恰好目睹了二二八的紛紛擾擾與殘酷，
她與家人撈起了淡水河中的四具屍體安葬在自家的後院，
其後的一生，阿嬤和她的丈夫、子女、丈夫外面的女人，以及年輕時無緣的情人、最疼愛的孫子，
都是因為「道義」兩個字而演成一齣纏纏繞繞的故事。

凝望著舞台上的表演，
雯雯開始悉哩乎嚕地拿面紙、擤鼻涕，一直到散場都哽咽地無法自制。
我呆想的，是一幕過生日的戲，
大家團聚幫阿嬤過生日，有蛋糕、有賀聯、有唱得熱鬧不已的生日快樂歌，
可是沒有人知道阿嬤在想什麼。

我就很不知道我的阿嬤在想什麼，雖然每天都住在一起，
覺得阿嬤就是一個有點好強、有點嘮叨、有時候有點兇、很會做點心卻愛煮奇怪的家常菜、很節省、而且算得上很專制、很有自己想法、很固執的阿嬤。
從小我就很習慣什麼事情都乖乖的，
有時候不順阿嬤的心意會被唸、被罵，
越長越大以後，就越不愛被管被唸，所以阿嬤唸人的時候，就開始一邊說好，然後一邊往樓上移動，最後就裝做什麼都聽不到。
有時候也會覺得阿嬤老是一個人在樓下，很寂寞，
可是只要阿嬤開始想要講一些道理，或是講一些我不喜歡的親戚的事情，我還是什麼都不想地逃回自己的房間。

姊姊回家住了以後，
對阿嬤的健康和心情都特別關心，常常陪阿嬤聊天，
我才慢慢覺得阿嬤其實有點可愛，
而且長久以來，因為獨立因為一直注意著自己的健康，而很少讓家人擔心的阿嬤，其實真的寂寞了很久。

只有每一年過年過節還有阿嬤生日的時候，全家團聚，
阿嬤才最被重視。
那時候大家都跟阿嬤說好聽話，
阿嬤要坐在最大位，大家都尊敬她愛她。

阿嬤生日的時候，
家人會買兩個又大又美的蛋糕(才夠全家吃)，
等到盛宴結束之後點上蠟燭，然後請阿嬤坐在最中間，
大家唱歌說笑祝福我們的阿嬤。
然後，
大家各自回家，把吃不完的蛋糕平分打包，
剩下廚房的杯盤剩菜，儘管我們盡量把碗盤洗乾淨，剩菜包保鮮膜放冰箱，
阿嬤還是會一個人收拾到半夜一兩點不睡覺。

就是這一幕讓我想到自己的阿嬤，
我從來都不知道，
平常幾乎等於一個人安安靜靜生活的阿嬤，
在這樣的燭光歌聲之中，嘴角上揚前一秒鐘的猶豫代表的是什麼？

阿嬤走過了人生那麼長的歲月，
有許多她自己的故事，
她不是只是一個囉唆嘮叨的老人，也只不是在家庭聚會被擺在最上座的長者。
我的阿嬤，我覺得我一點都不了解，
因為不了解，所以感覺很多的親密看起來都顯得太讓人不知所措，
重新認識自己的阿嬤，
像是看一本故事書，像是耐心聽完一齣人生戲，
這是我看完「她和她生命中的男人」之後最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