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n-Tin小事紀

小時候會期待，
每一個晨起看到的都是太陽天。
那表示我可以穿著我最喜歡的淺色裙子，
選一雙最新最白，花色最仔細好看的花邊襪，
搭配櫃子裡我最喜愛的紅色蝴蝶結皮鞋，
在陽光灑落的陽台，蹦蹦跳跳準備要去上學、到處去玩。

那是因為下雨天的時候，
我媽媽總是會很擔心，
擔心粗里粗氣的我穿著一身精緻的裙襪去踩水，
然後一屁股坐在濕答答的盪鞦韆上玩瘋了，
這樣衣服怎麼洗就都洗不乾淨了。
所以只要是下雨天，
我永遠被規定只能穿褲子、或是那些醜醜暗暗的舊裙子。
有一次我媽居然還買了牛仔褲要我穿去上課，
對那時候沉迷於小女生打扮的我來說，
穿上那件顏色藍藍綠綠、笨重粗糙，褲腳還繡了一隻彩色大象的牛仔褲，
簡直就是醜得要命，要我穿去上課？簡直完全不可能接受！
我媽媽還很愛說這段，來向大家驗證我小時候為了愛漂亮到底有多不受教；
她說，
前一天還跟我說好：第二天下雨的話一定要穿這件褲子去上課，
沒想到隔天一大早，
她卻看到褲子被剪了一個大洞……
據說，後來我被打了一頓，卻還是堅持，不覺得自己做錯事。

我還是一直沒有喜歡過下雨天，
直到最近的氣候變化無常，
直到想起有一年夏天鬧乾旱，新聞分析報導說是因為梅雨季沒下夠雨。
直到我忽然覺得自己應該要長大，
不能什麼事情都自己開心自己好就好，
開始覺得下雨天，沒有那麼壞。

我還是記得那個下午，
天空藍藍，陽光照得身上都微微刺痛發熱的那個太陽天，
我一個人走在台北市的街道上，狼狽而空洞的疲倦著。
我和一個好朋友前一晩在電話上約好了中午要一起在東區吃飯，
我說，等妳醒了打電話給我吧。
於是起了個大早，精心地選了衣服、畫了很精緻的妝容，
要讓自己看了開心、自信，沒有一點問題。
接近中午先出了門，先處理了自己的一些事情，
刻意忙過了中午時分，
想朋友大概是睡晚了比較累，等一會兒，
我也不好意思電話攪擾。
過了一點，想想也許自己可以先選間餐廳一邊吃一邊慢慢等。

刻意選了sogo裡面的餐廳，
並且坐在面對著大片落地窗前的位子，
讓朋友很容易方便可以找到我。
刻意用很慢的速度點餐、喝水、喝湯、撥開麵包、吃麵包、吃莎拉，
並且，一邊把滿腦子複雜難言的情緒試圖用圖畫文字紀錄下來。
刻意讓時間過得很快，
卻還是沒有等到電話，
我開始猜想，猜想她可能太難以面對當時的我的想法我的做法，
猜想自己做的事情到底可以達到什麼樣的令人厭惡程度，
我不怪誰，是自己讓自己狼狽，
怪自己為什麼要讓身邊最好的朋友難過難為。
舉起的電話又放下，還是沒有撥給她。

靠窗的位子陽光奇大，
握著畫筆的手開始一滴一滴地滲汗，
拿起杯子，連水都變成溫的，
我的臉頰被曬得又熱又紅，胭脂水粉開始跟著髮間留下汗一點一點暈散剝落。
我笑不出來，
卻也不能掉眼淚。

當時的我在想：如果是下雨天多好？
這樣我就可以走在街上，就不會有人注意到我無法壓抑的表情；
為了避開人群的眼光，我不能不跟著撐傘，
但是我可以偶爾假裝傘拿不好，
讓雨滴通通打在臉上，這樣我就分不出來臉上濕濕的是什麼。

後來，到了那天很晚的時候，我的好朋友還是來找我了，
而所有人總是期待的雨後天青，也彷彿帶出了奇蹟般的炫目虹彩。

太陽天下雨天，對我來說，卻好像也沒有了特別的偏好或期待，
大概是知道：日子就是這樣，總是要有晴有雨；
不會有永遠的陽光，
也不會有永遠的雨水，
陽光和雨水，背後代表的都不是全然的希望或失落，
而是更深層的意義與感懷。
我說不出來，也不會說，但知道這些都在心裡面，隨時感覺得到。

我又忽然想起小時候，
每個夏天午後下起批哩啪拉的大雨來，
我赤著腳躺在大廳地板上，
閉上眼睛輕輕聞到的下雨天味道：
一種隨著牆壁釋放熱度而被帶出的溫溫水泥味，
混合著綠綠的鮮草青澀、地面騰騰升起的重重柏油味，
還有雯雯從冰箱拿出西瓜來切片飄得滿間的甜甜清香。

那時候的下雨天，
就只是簡單得說得出味道的下雨天，而已。